rindette

生活不易,永远喜欢真诚善良的人。

【新兰】白桦1224(上)

架空微末日风。



01

“生存的归宿是哪里?死亡的意义在何处?这是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鲜少探究的问题,和平像一锅温水,滚烫的锅底下柴火滋啦滋啦地跳动着,里面的人麻痹了神经,光是钻破了头想要争得自己的一世经营就已经使人筋疲力尽,思考这样虚无缥缈的问题反倒成了一种浪漫的奢侈。直到混沌像惊雷隆响,直到无序如大雨滂沱,浇得人浑身湿透。


直到世界的尽头悄然逼近。


人们幡然醒悟,却是可笑的为时已晚,曾经不屑一顾的问题,如今仍想不出个所以然,想通了也不再有任何意义。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未在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我对这一切失望,却也因失望而永远不会忘记你、你们。”


男孩好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明所以的畏缩,身边人紧紧牵着他的手,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不喜欢这儿,天阴沉沉的,凉风裹挟着湿气往他的棉袄里钻,让他粉嫩的小脸蛋拧巴成了一团。面前的一切都让他陌生:一排一排的低矮树木,一棵棵都像是营养不良似的萎靡不振,一排一排的灰色石头,僵硬死板地以一种强迫症一般的角度整齐划一地矗立着,刻着许多他不认得的字,连身旁这个他最熟悉的人此刻都让他觉得陌生了起来。


“妈妈,你在说什么呀?”


他终于开口,语气中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委屈。


身边人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些,俯身顺了顺男孩后脑勺的头发,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妈妈在和朋友说话呢。”


男孩的神情放松下来,安心地点了点头,天真地抬头问道:“那他们怎么不回答你呀?”


风扬起些许灰尘,刮过女人的面庞,刺得她微眯起眼来,但她却笑了,笑意的尾声是漫过唇齿的苦涩。


“因为他们回答不了了。”


“为什么?”


“我想想,因为他们睡着了,我趁他们睡着的时候和他们说悄悄话,他们就会在梦中听到的。”


男孩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接受了这个回答。也许是为了不吵醒熟睡的人,他不再说话,乖巧地贴在了母亲身旁。


只是四岁的孩子又能懂什么呢?生与死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但是对于十三年前的她,对于十三年前的他们来说,死亡似乎是与时间相生相伴的影子。只消合上眼,那熟悉的绝望、刻骨铭心的惊惧和剔骨剜肉般的痛楚从未因时间而消减分毫,反倒是因为漫长的积淀,让她愈发难以释怀,每当回想起来仿佛呼吸都变得困难重重。


灰白的厚墙、铁锈斑斑的血迹、声嘶力竭的哭喊、无人幸免的无尽梦魇。


这不是一个公休日,附近空无一人,寒鸦化作凄惨的针线划过天际,愁云惨淡,似是要将胸腔中最后一丝气息也挤压出去,她的沉重只得消解为声声叹息。墓碑上的名字许久未被擦拭,蒙上浅浅一层灰,生卒年月如同一串串冰冷的代码,刻印在这片老旧的无人问津的芯片上。


她不觉感到凄楚,也许是不愿也不甘,她蹲下身,从上衣内袋中取出一方绣帕,一寸一寸地擦拭起眼前毫无生气的碑石,眼泪划过她不施粉黛的坚毅脸庞,她低声诉说起被尘封的往事。


历史的厚重,掀开时只让人觉得不堪回首。

 


02

阳光透过灰白色的墙体上方狭长而蒙尘的窗户浅浅地散作一道光幕,空气中平时难以发现的微小粒子此刻正欢快地在这道光幕中跳跃着、翻滚着,排演着一出无厘头的闹剧。


投射进来的阳光达到了百分之四十的亮度,外面该是艳阳天吧。课桌前的女孩在心里思忖着,注意力已经不在讲台上如毫无情感的朗诵机器一般的教师岛崎先生身上。


“朗诵机器”此时正一如既往地正常运作中。


“两年前,‘白桦’的爆发让世界面临前所未有的艰巨挑战,日本也深陷其中。大家都知道,‘白桦’最初是在阿拉斯加州西岸的小岛‘潘德利’岛上被发现的,但由于岛上人口稀缺、医疗设备落后,直到蔓延到M国造成大面积感染后才得到重视……”


说到这儿,少女仿佛有预感般地悄悄叹了口气,几秒后,如她猜想的那样,岛崎先生叹了口气,这叹息中的三分沉痛六分悲戚与少女模仿的如出一辙,接着他用分外惋惜的口吻续道:“如果没有这几个月的延误,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其实岛崎先生说的不错,尽管他终日絮叨的无非这些,也尽管现如今懊悔也无济于事。在‘白桦’病毒肆虐M国的前一个月,几乎所有人——再前沿的学者、再尖端的研究团队竟都对这肉眼不可见的渺小病毒束手无策,但媒体的粉饰太平、身居高位者的遮遮掩掩都让这一从天而降的灾祸愈发扑朔迷离——群众不知真相,但谣言四起。


一时间,包裹着惶惶人心的,只有恐惧。


人类总是自诩世界主宰、人定胜天,却不知在整个浩瀚宇宙中,地球只不过是一粒尘土,而地球上的每个人,不过是一个个细菌。甚至不用等到小行星撞击地球,只需要一个微不可见的病毒,一场横行肆虐的瘟疫,就足以摧枯拉朽。


白桦被称为是和平年代的天花,然而这个比喻实则是不恰当的,因为它远远低估了白桦给一个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所带来的致命打击,短短几个月内,仅仅是出于人类最本初的对生的欲望与对死的畏惧,所有人甚至来不及震惊,就已木然接受了一切改变,所有的措施都贯彻着一个中心、一个原则——“节俭主义”。


粮食的种类大大减少,所有的种植业以统一生产、精简成本为由划归为最高战略性储备资源,国际上一度因粮食供给与进出口出现摩擦纷争;居住上严格划分各个“统管区”,原来的“区”、“府”、“町”等行政区划不复存在,转而由政府组织修建起一栋一栋灰白色建筑,也就是民间大众称呼的“壳”,同一统管区名单内的人必须无条件地统一居住在一起,且遵守着极为严苛的门禁与宵禁规定;至于出行,每日会有专车专线停靠在固定的站点,靠专车还能参观沿途的自然风景,倒是成了白桦时代下的新型旅游观光方式……


可想而知,对任何一个在自由池塘里浸泡惯了的现代人来说,这样的生活与地狱相比也不过如此了。而强制贯彻这一毫无人性的新型生活方式的同时,日本付出的代价,是人口的二分之一。


“至于白桦爆发的原因,目前尚无定论,但存在几个略有说服力的猜测:有人说是由于全球气候变暖导致的冰川融化,冬眠了亿万年的古老病毒因此苏醒;有人怀疑是病毒研究实验的疏漏导致的人祸,理由是如此来势汹汹的病毒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当然还有一种大胆的猜想相对来说更天马行空,那就是战时地下避难措施遗留的放射性物质引发的病毒变异……但同学们要清楚,这些仅仅是猜测,谣言是科学的边界,而恐惧来源于未知……”


岛崎先生的声音飘渺得仿若天外之音,有极佳的催眠功效,但这天外之音里似乎夹杂着某段微妙的“和声”。


和声逐渐喧宾夺主,断断续续地钻入耳朵,最后化作结结实实的击打声。


少女的肩头被忽然大力一拍,激得她差点儿掉下桌去。她佯装嗔怒地扭头看向“罪魁祸首”——她的后桌樱田奈奈。


樱田奈奈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大大咧咧地勾起嘴角,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我觉得第三种最有可能……”


“你说那些战时地下通道?你见过?”少女好奇地睁大眼睛,葡萄似的黑眼珠澄澈透亮。


奈奈伸出食指轻轻晃晃,“没有……但是我有直觉。”见少女露出毫无伪装的失望,她赶忙打个圆场:“听说以前有人喜欢在房间里摆一种装饰,晶莹的玻璃球里有花有草,甚至有小动物,称其为‘生态球’,是不是和现在的我们一样?说不定我们现在也是被装在了玻璃球里供人观赏的小动物呢……”


少女耸了耸肩,没有回答。如果是透明的玻璃球,也比这灰色的厚墙好多了,她默默地想。


漫长的历史课终于被急促刺耳的下课铃打断了。她感到如释重负,走出教室前往更衣室。


从一个狭小的灰色房间走向宽敞的灰色房间,空气都是单调沉闷,压得人透不过气。


与传统的思维定势不同,更衣室是关东署23号统管区最精密复杂的空间,每一个得到批准即将外出的人都需要经过一道道的体检,再花上三十分钟一层一层地套上厚重的防护服。每当她利索地有条不紊地穿脱、检查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和平年代的俄罗斯套娃,只不过这身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防护服与“可爱”、“娇小”完全沾不了边。隔着透明的防护头盔她远远看见朝自己走来的同伴,此时来人一贯轻快的步伐显得笨重迟缓,像只垂头丧气的丑小鸭。


她稍作思考心下了然,“奈奈,今天是你负责巡视?”


樱田奈奈闷闷不乐地点点头,叹道:“生不逢时啊,现在是老年人当青年人使,青壮年当老牛使。”


她摇头晃脑的样子逗得少女垂眸一笑,后者想了想安慰道:“那你要和我换吗?”


奈奈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想明白了她的意思,甚是夸张地后撤一步,连连摆手,“你不会是要去……”见少女学她的样子点头,奈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讪讪道:“不了不了,比起和小毛孩们打交道,我还是安心扫我的大街去。”


“兰,你说我们明明是……”她略显刻意地停顿半秒,杂糅着些许委屈与傲气,“前东京大学现关东署医疗救援部机动队的骨干,怎么上阵拼杀的机会没见过几次,上这些食之无味的历史课也就算了,还总是做些后勤、慰问、扫大街的活?”


毛利兰闻言低头笑笑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她耷拉着的肩,“先走了。”殊不知,此时身后人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张牙舞爪地表演起来,奈何她忘了打开通讯,隔着厚重的防护头盔,毛利兰愣是一个字也没接收到,径直朝出口方向走远了。


上阵拼杀?这是她想要的吗?她不知道,如果这样的时候到了,也就意味着最大的危险降临了。危险意味着不可避免的死伤,意味着对个体来说毫无保留的痛苦,她不愿意看到,但也无能为力。


沉重的金属大门打开后只有三秒钟的通过时间,之后这短短五米的通道就会自动进入新的消毒、检验程序,她怀揣着期待与不安踏出大门。


只有走出这灰色的牢房,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是确确实实地活在这个两年前还无比熟悉甚至对一切都习以为常的世界。以往这条街道总是人来人往,全无如今萧瑟凄凉的痕迹,那时马路两边栽着的是整齐又素朴的白桦,然而自从病毒不请自来,几十棵白桦被连根拔起,换上了同样高大但更为招摇的梧桐。此时已然入冬,梧桐的叶子掉落得差不多了,光剩下深灰色的枝干,像生命尽头的老人绝望地仰起头颅时暴起的血管,倒是与灰色的“壳”相称得很。


她看到路边又出现了新的“尸体”,准确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防护装备,躺在墙根下面无血色的人。她的心一紧,但努力劝说自己不要上前,从“尸体”暴露在外的体征判断,他已经没救了,肤色发青发灰,嘴唇干裂,意识涣散,且出现了第二阶段的表皮树皮化,再过两三分钟他就会浑身溃烂,带着安详的微笑无声地死去。目睹这样的情形,从噩梦变成了日常。


这就是感染白桦的结果,从感染到死亡只需要十分钟,这十分钟是与死神讨价还价的结果。由于死者的肌肤会如同剥下的白桦树皮,它有了这个甚至带些诗意的名字。如今毛利兰已不像当初那样,看到这番残酷场面便头痛恶心夜夜失眠,但她更害怕自己内心对死亡的逐渐免疫。


生命是有重量的,她从不曾轻慢。


毛利兰拿出传呼机向遗体收容所做了简要的报告,之后赶在班车到达前快步离开。此刻即使是难得的艳阳高照都无法穿过防护服与头盔分给她哪怕一点点温暖,寒风携尘,落叶像要割裂空气般怵然坠落,她想起曾经有位文豪在书中的感叹:


这是最坏的时代。

 


03

毛利兰是不讨厌等人的,但她讨厌连要等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的被人戏耍的感觉。


看了看手腕内侧的小型液晶屏,距离她此次外出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她还剩下约莫一个半小时的活动时间。而她的任务,是慰问“平安福利院”里的孩子。


她颇有些无奈地鼓了鼓腮帮子,要是按往常她都是一个人前来,但今天不知怎的部长又给她加派了一个人手。有同伴一起她是不介意的,对于福利院的孩子来说或许也更有趣些,但问题是,这个不知何方神圣的“人手”已经迟到近二十分钟了。


再不进去的话就该让孩子们等急了,她想了想上前按响门铃。


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然而高墙倾塌之时最过凄惨的无非是苟延残喘的老人、乳臭未干的孩子,时间走得太快了,他们跟不上,甚至连为自己发声的能力都没有。白桦时代后本就惨淡的出生率雪上加霜,新生儿的存活率也仿佛倒退回战时水平,没人能看清前路的时代下生育几乎成为了一种纯粹的负担。在强大的社会存亡压力之下,一时之间克隆技术与基因工程不再受到伦理道德的拘束,以一种可怖的速度发展起来。人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对群体消亡的近乎扭曲的忌惮甚至超过了对个体消失的极端畏惧。人性如此,贪图着一个人的自由又害怕着只有一个人的世界。


但归根结底,成年人或许有选择的理由,这些未经世事的孩子只是成年人选择下的牺牲品。毛利兰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些幼小的生命,于是在这项志愿者活动发布的当天便义无反顾地报了名。


踏进一尘不染的休息室,孩童的嬉笑声便隐隐约约地传入耳际,她不由得会心一笑。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瞥见她的身影立马放下手中的玩具,蹦跳着来到她跟前,天真烂漫的笑容比窗外的暖阳更让她心花怒放。


“小兰姐姐,你今天怎么迟到了呀,我等了你好久了。”女孩稚嫩的声音糯糯的像甜甜的麻糍。


毛利兰用双臂围住她小小的身躯,让她的小脑袋可以稳稳地搁在自己的肩上,虽然她无法直接通过防护服触摸到她的脸颊,但还是抬起手非常轻地点了点女孩的额头,算作认真地打了个招呼。


“对不起呀,小千穗,姐姐来晚了。”毛利兰抱歉地捏了捏女孩防护服中的小手,思索了几秒钟学着小孩子的语气嗔道,“姐姐今天遇到了一个不讲礼貌的孩子,让我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呢。”


女孩抬手学着毛利兰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安慰她。这让毛利兰心情很好,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令她被放鸽子的郁闷都烟消云散了。可就在她打算起身带孩子们去活动场地玩耍时,背后忽然冷不丁地响起半戏谑、半揶揄的男人的声音。


“哦?这个不讲礼貌的孩子,应该不是在说我吧?”


毛利兰吓得膝盖一软差点往前跌倒,怎么有人走路不出声,还偷听人说话啊?


她忿忿地转过身,却瞬间呆愣在原地。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原来是这种感觉。


来人她是认识的,医药化学研究所的工藤新一,算起来是大她两届的学长,尽管二人在同一个学校却未曾有过交集,她只在校级大会上偷偷瞄过几眼,作为优秀毕业生的工藤新一向来很耀眼,清爽阳光,不知为何,从未对男生有任何想法的她头一次发觉自己的目光有了逗留之处。


谁能想到他竟会是和她搭班做志愿者的“人手”呢?她脑子里回荡着方才自己无意脱口而出的嘲弄,脸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


工藤新一并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般云淡风轻,他认得眼前的少女,刚刚发现是她与自己同行之时内心竟漾起一股莫名的喜悦,本想好好上前打个招呼,谁曾想话说出口却成了实打实的调侃。他后悔不迭,但因为自己的小小失言却看到了眼前人少见的害羞与忸怩,他又觉得不亏。


“抱歉,所里有些事情耽搁了,下不为例。”工藤新一识趣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于是毛利兰便顺势点了点头,二人心照不宣地未再提起刚才的小插曲。


“你是谁呀?”小千穗自然是看不出他们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好奇地问道。


工藤新一蹲下身,勾起唇角,“你叫我新一哥哥就好,今天我和你的小兰姐姐一起来陪你玩。”

孩子听闻欢天喜地地转起了圈,忙不迭的拉过他俩的手跑向活动室。


毛利兰的心雀跃起来,不知名的情绪让她透不过气,却忍不住浸溺其中。

 


04

“你见到工藤学长了?”


樱田奈奈咬了一口苹果,一脸“如我所料”的表情看着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少女。


少女略带怨念地转过头,“你知道的话倒是早些告诉我……”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奈奈一脸无辜地回道。


原来她早上面目狰狞地打着的“哑谜”是这个意思……毛利兰哭笑不得,懊恼又添上一分,再无心思与她计较。


“怎么样怎么样?”奈奈把手里的苹果核伸手一抛,精准地命中了对角的垃圾桶,她百般好奇地凑过脑袋,眼里的八卦和旺盛的求知欲几乎要令毛利兰窒息。后者笑了一下,笑得跟哭似的。


“我搞砸了……”


“小姐,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此时此刻这个好整以暇的面前人还不忘补上一把刀子,“那你说说,他人怎么样?”


毛利兰听闻用手掌支起沉甸甸的脑袋,嘀咕道:“人……挺好的。”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耳根红得有些可疑。


这一切当然没能逃过樱田奈奈的法眼,她坐在桌子边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晃荡着双脚,暗忖片刻,没来由地叹道:“这个年代像你这么纯情的人可真少见了。”


毛利兰扑哧一声笑了,眉眼弯成一个浅淡清秀的角度,像冬夜的烛火般光亮但又不张扬。


樱田奈奈知道毛利兰的个性,如果她心里藏着人,那么其他任何人都叩不开她的心门。她已不是十几岁的单纯小女孩,并不可能对他人的示好毫无察觉,性格细腻如她只是选择了用公式化的善意的待人处事替代了拒绝,而现在这位善良的姑娘心里有人了。樱田奈奈不禁对那些偷偷向她打听挚友情况的追求者们感到深切的同情。


毛利兰看着好友兀自发呆,顺着她的视线落到自己手边略显陈旧的书籍,忽地有些做贼心虚地将书往自己怀里掖了掖。


“这是什么?”奈奈饶有兴致地扒拉开她欲盖弥彰的胳膊,“《四签名》?这不是推理小说吗?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类书感兴趣了?”


毛利兰努力不去理睬她眼中的调笑,“怎么,我就不能看这种类型的书嘛?”


奈奈哼哼唧唧了几声,跃下书桌。


“没什么,只是好奇呀,你说这位和你交换书籍的神秘先生究竟是谁呢……”


伴随着奈奈意味不明、似问非问的尾调,毛利兰的耳根子红得都要着起来了。


交换书籍这事儿还要追溯到三个月前。那天她突发奇想,在楼底下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钉上了一个小木架子,放上了她爱看的一本书,留了个便签写着“如果你也喜欢看书,就拿去看吧”。


她是钟爱阅读的,统管区的日子苦闷而无聊,她就想着法子、变着花样地给自己找事做,但是会不会有人和她一样爱看书,说实话她没有底气回答,所以这也是她鼓足了勇气迈出的第一步。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克莱芙王妃》,一直是她的心头爱,讲述的是法国亨利二世时期一段哀婉悲戚的爱情故事:克莱芙王妃与克莱芙亲王是宫廷里的一堆模范夫妻,尽管王妃对自己的丈夫没有对方期望的情爱,但二人相敬如宾,直到内穆尔公爵的出现。公爵与王妃一见钟情,从此陷入无尽的漩涡之中。内穆尔公爵渴望表达爱意但不得不再三回避,王妃对自己迟来的感情更是痛苦不已。一夜公爵偷偷潜入王妃的住处,恰巧偷听到了王妃对着凄冷惨淡的月光坦露了自己的心迹,他没有打破黑夜的寂静,但心痛万分。每当读到这一幕时那无声却令人黯然销魂的感伤都不禁令毛利兰潸然泪下。最后二人无言的爱情也以王妃进入修道院了却余生的悲剧落下了帷幕。


这样细腻的笔法、对人物感情入木三分的刻画是她从未见过的,日本作家的笔下总是留白,带着浅尝辄止的意犹未尽。


毛利兰本来并不抱有期待,因此当她第二天路过拐角竟远远瞟见小木架上的书不见了时她才格外诧异。


更诧异的是,傍晚,木架上被放上了一本她从未见过的巴掌大的书籍。


《无人生还》。


惊喜仿佛能冲上头脑,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返回宿舍,怀里揣着来之不易的“珍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怀里的书还带着主人的余温。


她小心翼翼地将书皮翻开到九十度,发现夹着一张小纸条。


方方正正的,字迹工整。


“谢谢你的分享,这是一本我很喜欢的书,不介意的话请阅读一下吧。”


就这么几十个字,她却难以置信地、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接着捧着书转了好几圈。


在这之后,她放上了《我坐在彼德拉河畔,哭泣》、《霍乱时期的爱情》,而对方回赠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四签名》,他们没有彼此商量却不约而同地在换书之时附上了自己的阅读感想。


“很美的故事,给了我‘山不过来我就过去’的勇气。”她还记得对方的一字一句,不自觉地出了神。


樱田奈奈看着她思绪游走的样子,心里自是好奇。不知为何,尽管没有任何的署名,但她的挚友似乎就是知道这位“神秘书友”的身份,但要是张口问了,按她羞涩的性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她摇着头掐断了这个念头。


忽然她挺起背,“对了,兰,下周的舞会你打算穿什么?”


书桌前的人堪堪回过神,只不过动作是跟上了,思路还在千里之外,没头没脑地反问了一句:“什么舞会?”


奈奈忍不住扶额,“毕业舞会啊,化装舞会,你不会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吧?”


“啊。”毛利兰眨了眨眼,边把怀里的书收拾好边带着歉意笑了笑,“我还没想好。”


突然她的笑意有些变形,抽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怎么了?”奈奈警觉地凑过来,忽然惊叫一声,“这怎么回事?”只见少女光洁的食指缘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毛利兰看着她焦急地样子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找到了答案,“指定是刚才拿苹果的时候不小心划开了,那张纸纯新的,口子锋利。”见奈奈一脸狐疑她又肯定地重重点了点头,“真的,我手上有茧,这才发现得晚。你看,都不痛。”


奈奈放松下来,熟练地翻出急救箱,掏出创口贴,“你不要大意,我认真的,现在这个时候一点伤都受不得。”


“再说了,”她絮叨着,“你下礼拜还要上台弹钢琴呢,这纤纤玉手伤不得半分。”


毛利兰看着这个平常大大咧咧此刻却温柔细心又啰嗦的好友,乖巧地应下了。


“你说我要扮作什么呢?”


“什么?”


“化装舞会呀,你说我扮彼得潘怎么样?”


“哈哈,你的身高倒是还挺合适的。”


“我说毛利同学,有你这样中伤给你包扎的人的吗……”


“哈哈哈哈。”


“……”


二人嬉笑间,宿舍的金属门忽然被移开了。一道疲惫的身影拖着沉重的脚步机械似的走进、转弯、坐在了属于第三个人的被褥上,像一摊散架的零件。


书桌前的二人忙噤了声,不再打闹。宿舍里霎时阒然一片听不见半点杂音。


晴美这是怎么了?毛利兰悄悄向奈奈使了个眼色。


不知道。奈奈摇了摇头,又做了个睡觉的动作:可能是累了。


23号统管区医疗后勤分区(原东京大学医学部)209宿舍里住着三个女孩:樱田奈奈、毛利兰以及池野晴美。樱田与毛利兰认识得最早,性格也最合得来,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而池野内向、话少,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一开始毛利兰还会邀请她一同吃饭,被拒绝多次之后也就识趣地保持距离了。每个人总有自己生活的方式吧,她这么念叨着并没有太过在意。


只是当时的她没有想到,自己出于善意而少给予同班同学的这一点注意会在不久之后几乎酿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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